在海希安,那些自混沌中残存下来的艺术和建筑都与一段被遗忘的历史有关……“你选了哪个?”听到托马斯那熟悉的声音,瑞妮一边打开自家工作室院子的大门,一边朝他苦笑了一下。“你知道我不会说的。”
在2年前的部长选举期间,欧莱瑞尔当地的大学和酒吧里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,大家都在猜测选举的结果。在选举中也存在着那么一些有背景的竞争者,但是人人都知道下一任部长将会在克劳迪兄妹之间产生,他们两人的脾气都很暴躁,政治行为也让人爱恨交织。两人也都请求瑞妮,这位有着银色辫子的雕刻大师,请求她能创作一个雕像来刺激选民投票。有传言说兄妹两人都为瑞妮提供了不菲的报酬,但是都被她拒绝了;虽然瑞妮日常的工资都不够她填饱肚子的,但是她却说身为一个艺术家本该如此。尽管如此,瑞妮还是将兄妹两个分别地请到了她的沙龙里,既是来测量他们的身形,也是为了了解一下他们的想法,但瑞妮并没有承诺任何东西。瑞妮还说雕像其实已经存在于大理石之中了,她的工作不过是将它显现出来罢了。
“我会不厌其烦地问你的。”托马斯患有关节炎的膝盖在他站起来时啪啪作响,他用指关节敲打着他的腰背,尽管身体已大不如从前了,但托马斯的双眼还是像30年前,他们第一次举起他们的儿子——凯厄斯时那样蓝的出奇,充满着天真与纯粹。托马斯在鹅卵石街道的一侧等着瑞妮,瑞妮则锁上了院子的大门,轻拍了一下大门守卫的肩膀,“我们之间以前可从来都没有秘密的。”
“秘密最好保存在石头里。不管怎么说,我已经太老了,不太适合那些政治闹剧了。也许什么事都还没发生,我就已经死去了。”瑞妮把手臂伸了过去,他俩搀扶着走下街道,在沿街的果树树枝下躲避午后的太阳,树枝上挂满了梨、无花果和石榴。机灵可爱的学生们聚集在街上的茶馆门口和窗口边,盯着瑞妮和托马斯直看。瑞妮穿着她那身男式裤子和靴子,身上满是大理石灰,她的手指和手掌也因为长期使用斧子、木槌、粗锉刀和曲锉而长满了老茧。瑞妮是这个城市里最有分量的政治专家,但是她自己却无意再参与政治了。
托马斯抖动着一个小布袋,把布袋里面的东西弄得沙沙作响。“今天别午睡了。我们一起煮了这些东西吧,就像以前那样,好好享受一下午后时光。”
瑞妮把眼睛睁得大大的;她一把抓住托马斯的手腕,把小布袋推到了一边。“你别再到处弄你的违禁品了,你知不知道使用违禁品是会被法官抓的。”
“这个处罚实在是太荒谬了,只有贪得无厌的地方官才想得出这种馊点子。再说了,不是有你做我的掩护吗。只要有你在身边,他们就看不见我,也看不见这些违禁品。”为了证明自己的话,托马斯在一群挤在艺术学院门口的学生面前挥动那个布袋;而学生们根本没注意到他。“看到没?”
瑞妮用钥匙打开了自家大门的锁,然后上了楼梯;托马斯也跟着瑞妮上了楼。“这些违禁品,你是从守卫那里弄来的吧,”瑞妮一边在厨房生火一边略沉思着地说道。
“我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。”托马斯熟门熟路地穿过瑞妮的房间,就好像他也住在这里一样,他拿出了杯子、面包和橄榄油。“你对他们太严格了。他们的研究人人皆知。”
“他们又不是像你一样的科学家;他们不过是一群信徒罢了,信徒就是会把研究结果强行地为他们的阴谋所用。”瑞妮一把抢过那个小布袋,松开袋口的拉绳,那一刻他们俩都停了下来,闻着布袋里那烘焙咖啡豆散发出有点微苦的香气,这在欧莱瑞尔当地可是稀有的享受。
“他们正在进行的地理挖掘证明了我怀疑的东西是真的。那口井的力量在以前就已经溢出过。我们所在的这块地方在历史上曾是一个栖息着很多怪兽的森林,现在历史有可能会重演。”托马斯的声音变得严肃了起来。“我害怕这会比我一开始预想的发生速度还要快。庄家的丰收提前了几个星期,农作物也比图书馆年检里记载的个头大很多。而且现在已经出现了地理学上的有关于地震及暴风雨的证明。还有脚印……,瑞妮,凯厄斯和我正在考虑往北面迁移,与大家一起搬去黑曜石火山口里面的小岛定居。他们称之为吉提亚;你听说过那个地方吗?我们觉得你也应该一起过来。”
托马斯以为沉默不语的瑞妮正在慎重考虑他刚才的提议,但是当他朝火那边看去时,只见瑞妮在那耸着肩膀暗暗地笑着。她把水壶挂在火上烧,双手叉腰地转过身来。“当然了,你和凯厄斯只会注意到大丰收提前到来时不好的一面。他和你很像,即使是天上的星星也能让他联想到阴谋和野兽。”
“月亮,”托马斯纠正道。“我说的是那些围绕在太阳和月亮周围的星球位置。我们称之为朔望。在月亮涨落潮汐的时候,井里的东西也会随之涨落,这很难理解吗?”
“请不要误解,我的老朋友。”瑞妮坐在她的小桌边,紧靠着他,把手掌放在他的膝盖上。“天启来过了,也走了;它再来的话,也会再走的,就像潮汐一样。当它发生的时候,再多的咖啡也不能让守卫一直保持清醒。”她托着下巴,微笑着。“逻辑上来说,假设如那些信徒所言,天启是不可避免的,那么我们也无能为力。如果它是可以避免的,那就无需多虑。无论天启能否被避免,我们现在都该喝喝明令禁止的咖啡,做做艺术创作,活得久一点。”
“还有更多的亲吻。”托马斯柔情地低声道。
瑞妮轻拍他的肩膀。“不,亲爱的。我曾经很害怕老去,但是现在我发现,面对所有的亲吻,想要亲吻的冲动,或是没有人可亲吻时的担心,我可以不为其所困,这就很好。现在我的生活中只有艺术和打盹儿,有时,我会因老朋友的咖啡而感到惊喜,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侥幸逃脱了罪责的小女孩。”但瑞妮确实吻了吻他的脸颊,然后她将头转向了炉火。“嗯……,闻闻这些冒着泡泡的咖啡?你至少在一件事情上是正确的:关于违禁品的制裁确实很荒谬……”
巨大的震动打断了她的话,地板开始晃动,托马斯从椅子上滑了下去,水壶掉进了火炉。瑞妮抓住桌子稳住自己,片刻的静寂之后,她略带紧张地笑了出来。“所以,我们是因为破坏法律而受到了地震的惩罚?我果然永远都无法逃脱……”
但是地面再次开始震动,这次,从墙那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破裂声音,街道上传来声声尖叫,这次的震动不再是一阵而已了,地面开始波浪般地上下起伏。托马斯急忙躲到了桌子底下,玻璃被震碎,爆裂出无数碎屑,瑞妮在玻璃爆裂的那一瞬间用双臂挡住了自己的脸。虽然剧烈的震动只持续了90秒,但感觉就像过了半辈子,震动停止后,她的公寓从墙壁到地面都裂开了。她和托马斯被裂痕隔开了,他们害怕了好一会儿,只能互相望着对方。
“凯厄斯。”托马斯喘息着。
“我的雕塑。”瑞妮低语道,而就在这一刻,在他们冲下破碎的楼梯逃到街上之前,那些所有让他们之间产生隔阂的旧物,一下子涌入了托马斯那双纯真的蓝色眼睛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