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Chapter Nine】绛唇 一生一代一双人
很多年以后,即使容颜老去,我仍是爱画梅花妆,在眉心,细细点上一朵妖娆的梅花,如鲜红跳动的火焰,越发衬得肌肤胜雪唇似点绛。
治儿极其孝顺,为我在大明宫遍植梅树千株。
朝中百官皆言,当今太后喜梅,人亦如梅,贤德贞淑,清幽高雅。
梅花妆本不属于我,原是长孙皇后的独创。
很多年前,我在大明宫遇见他,他是大明宫的侍卫,却生的剑眉星目,气度不凡。
我经常遇见他,他教我辨认御花园的牡丹,有一天,他带来一盒胭脂,教我画梅花妆,道那是他母亲最爱的妆容。
他细细为我描画梅花妆,在我眉心点上一朵妖娆的红梅。
春天的时候,我们去放风筝,我却跌伤了脚,他背我去安神医那儿,长安街青石路,一步一步,他小心翼翼地走着,后背温暖而坚实,仿佛可以让人依靠一辈子。
我搂着他的脖子,闭上眼睛,脸埋在他的耳鬓,呼出的气息呵在他脸边,他颤了一颤,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,似乎是在微笑。
脚好的那天,我们又去放风筝,他挥剑斩断丝线,道风筝飞得越远,病痛也会随之而去。
“绛唇,我有一个心愿,我想,我们的心,都是一样的。”
那时是三月,桃花正盛,他折一枝桃花给我:“桃之夭夭烁烁其华,绛唇,你可愿许我家室?”
长安城外的青草坡,我的心里已是一片明媚。
翌年,长孙皇后去世,皇上在御花园遇见我,惊讶于我酷似先皇后的梅花妆容,眉目间隐约有长孙皇后的影子。
爹爹虽舍不得,无奈皇命难违,也只能送我入宫。
后宫艰险,步步为营,而我只因梅花妆容便宠冠后宫。
过了几年,我有了治儿,皇上老来得子,自然是万般恩宠。
加冕皇后的那天,我凤冠霞帔,承乾太子一身鲜红礼服入殿,一步一拜,高呼母后千岁。
我只能狠狠咬着嘴唇,忍住眼泪不落下来。
一生一世一双人,相思相望不相亲。
皇上已经渐渐老去,围猎时也会累的气喘吁吁,深夜批改奏章回来,总要歇息好一阵子,昔日的“天可汗”是真的老了,英雄迟暮,纵使是天之骄子,也终究逃不过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。
他终于决定立下储君,凤藻宫中,他问我:“绛唇,朕已经决心要立太子,你看诸王子之中,何子最贤?”
我不假思索:“妾身以为,自古礼法,立嫡立长,承儿是先皇后所生长子,俊秀笃学,颖才具备,于情于理,都应立为太子。”
李承,你曾经要我许你家室,如今我许你天下,可算不负你?
皇上沉吟半响,道:“治儿也渐渐的大了,他又自幼天赋卓禀,你不为自己的孩子考虑么?”
我叹口气道:“妾身承蒙圣恩,虽贵为皇后,宠冠后宫,亦知宫中之不易,只希望治儿能平安康乐地成长。”
皇上微微颌首:“朝中百官都言绛唇皇后贤德不下于西汉卫子夫东汉阴丽华,果真如此,朕便立承儿为太子,另封治儿为晋王,授并州都督。”
我长跪谢恩,皇上抬眼看见治儿蹦蹦跳跳的跑进来,便道:“治儿,你又跑到哪里去了?”
治儿请安道:“回父皇的话,治儿方才和皇兄去御花园了,皇兄真好,给我扎了个纸鸢,母后,您看,像真的一样。治儿今天玩得可开心了,皇兄真好,可是皇兄太忙了,都没时间陪我玩。”
我随手接过纸鸢,果真是栩栩如生,这么多年,他喜欢的始终是白鹭。
皇上招呼治儿坐在身边:“治儿,父皇封你为晋王好不好?”
治儿却撒娇道:“治儿不要当晋王,不愿去封地,治儿只想和皇兄在一起。”
皇上大笑:“果真是兄慈弟恭,皇后,这可都是你的功劳。”
我颌首低眉:“谢皇上夸奖,操持后宫,管教皇儿,此乃妾身之本分,妾身不过是尽本分罢了。” 春天的时候,册立大典在大明宫举行,我凤冠霞帔,立于御座之前,承乾太子一袭朝服,烨然若神人,他恭敬地跪拜在地:“儿臣叩见父皇、母后……”
李承,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权位,你是否心满意足?
即使失去我,你还有整个天下。
后来,宫中有阴蛊之风,我受徐贵妃陷害,因此被打入冷宫。
在冷宫中过了几年,有一天,太监接我回宫,皇上亲自来迎接我,道当年是他错怪我,原来却是承乾太子嫉恨,嫁祸于我,如今我已沉冤得雪,便接我回大明宫。
我闻听此言,顿觉天旋地转,李承一定是出事了。
原来是他和魏王李泰谋反,李泰在兵变中被诛杀,皇上大怒,要斩李承,却因念及长孙皇后旧情而不忍。
李承在天牢里,却一心求死,道皇上若不杀他,他日必定再有玄武门之祸。
临刑前,我见过他一面,皇上道李承不停念叨母后,你与他母后生的神似,去安慰他也好。
是夜,皇上却遣贴身太监送来鹤顶红一瓶,附密函一封:赐太子。
帝王之心,是何等的冷酷无情,纵使是亲生的儿子,一旦犯了谋反叛逆的罪,都要暗中赐死,只是,为什么要假我之手?
我画上梅花妆,来到昏暗的天牢,屏退守卫,李承已是形容枯槁。
“母后,你曾许我家室,儿臣要的并不是天下,只是母后平安。”
“你赠我太子之位,如今我将它还给你。黄泉之下,若是再逢,你要记得,你欠我的桃之夭夭……”
一语未尽,他嘴角已经有血丝渗出,我立于牢门外,眼角终于有泪流下。
伸出手轻抚他的脸庞,为他阖上眼,缓缓起身,身后小太监恭敬地吆喝:“恭送皇后娘娘……”
鹤顶红仍在我的手心,将来有一天,也是可以给皇上用的。